今天我们就来说说,历史上真实的“刺马案”究竟是怎么回事。首先,“刺马案”是简称,全称应当叫做“刺杀马新贻案”,直接凶手名叫张汶祥。
同治九年(1870)七月二十六日上午,两江总督、封疆大吏马新贻刚完成了一场阅兵操练活动,在几位巡捕的护送下,正徒步返回督署。此时,一名平民打扮的男子一边高喊“冤枉”一边向马新贻奔来,仅隔一步距离时,他突然从靴筒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,只见刀光一闪刺向了新贻刚。
随着一声惨叫,这位头戴一品顶戴的清廷大官倒在了地上,在他的右肋部位,插入了一把3寸多长的钢刀,刀身已全部没入体内,只见刀柄,鲜血顿时喷涌了一地。刺客是一中年男子,他行凶后并不逃跑,而是站在原地高喊:“刺客是我张汶祥!”随即,他被几名巡捕当场擒获,按倒在地。
光天化日之下,清廷总督马新贻被刺杀,因为伤及要害,于次日不治身亡。这位马大人是山东菏泽人,道光二十七年中进士,历任安徽建平知县、合肥知县、安徽按察使、布政使、浙江巡抚等职,他仕途平顺,晋升速度很快。1868年,因当时清廷最高统治者慈禧的赏识,47岁的马新贻被亲命为两江总督兼通商大臣,两江总督是清朝九位最高级的封疆大臣之一,总管江苏(含上海)、安徽和江西三省的军民政务,官居从一品。
可谁都没有料到,马新贻刚上任两年就被一个平头百姓当街刺死,消息很快传到了慈禧的耳朵里,慈禧很生气,马上命令江宁将军和漕运总督两位一品大员火速赶往江宁,调查此案。
但是调查结果并不理想,两位官员审了好长时间,只知道刺客叫张汶祥,是一个49岁河南平民。除此之外,他的作案动机、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这些关键性的信息都是空白。这个张汶祥嘴太硬,一被问到重要的环节就闪烁其词、支离狡诈,庭审官员甚至把他的家人一并捕获,在他面前施行酷刑,他都毫不所动。
会审从十月初审到了十二月中旬,两个多月过去居然毫无头绪。最后两位审查官只得从目前已经掌握的情况推导出结论,写了折子给到慈禧交差。而折子的内容无非是说,刺客张汶祥曾经做过海盗,被马新贻镇压,同伙被杀,怀恨于心,后来他又做非法小额典当生意,又被马新贻出告示禁止,断了财路,因为这些原因挟私报复,刺杀了马新贻。
对于这样的结论,慈禧坚决不信。她立即传召了刑部尚书郑敦谨,刑部尚书就是主管全国刑罚的一把手,慈禧把他找来是希望由他重审“刺马案”。郑敦谨是一名从地方成长起来的官员,他为官清廉,大公无私,断案精明,曾有“郑青天”的美名,深受慈禧的器重。此次慈禧找他来重审此案,一方面是看重他判案公允,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了朝廷对案件的重视。在慈禧面前,已经67岁的郑青天许下重诺:一定要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。
而不久前,慈禧还任命了另一位大员驻扎江宁,与郑敦谨一同审理案件,这位大员便是湘军首领大名鼎鼎的曾国藩,此时的他继任两江总督。郑敦谨刚到江宁时,约见曾国藩,想听听他对此案的看法,但曾国藩的反应非常奇怪,他对案件只字未提,只是东拉西扯地说些家常闲话,闲聊了一会儿,便仓促离去。望着曾国藩匆匆而去的背影,郑敦谨怅然若失,他走到窗棂边抬头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,轻轻地长叹了一声,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。
郑敦谨空闲时仔细地查看了一遍慈禧之前下达的谕旨,其间写得清清楚楚:督署要地竟然会有不法凶徒白昼行刺,断非该犯挟仇行凶,理应查出幕后主使。字里行间中分明透露出慈禧的推断,她早已认定此案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后台,也正因此,她才会如此重视,先后特派几位大员前来审理,难道慈禧心中已有结论了吗?而曾国藩对此案为何又是如此淡漠?这君臣二人的态度为什么截然相反?
不久后,郑敦谨开始升堂审案,但案子确实难审,刺客张汶祥仍旧一口咬死,而他也不敢随便用大刑,这么大的案子万一把重犯给打死了,就断了唯一的线索,到时候他如此向慈禧交代。他唯有耐着性子软磨硬泡,总算找到了一丝线索:张汶祥一举刺杀马新贻时,马新贻的保镖们正被另一名男子吸引了注意力,当时此人跪倒在街边,向马新贻索要钱财,巡捕们上前阻拦,马新贻被架空,才给了张汶祥可趁之机。郑敦谨想,如此这名男子是张汶祥的同伙,或许这个案子就柳暗花明了。
随后的审讯和追查,让郑敦谨大失所望。这个求助者原来是马新贻的同乡,曾多次向马新贻讨要钱财,根本就不是张汶祥的同谋,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。
就在郑敦谨踌躇迷茫之际,一个关于马新贻与张汶祥恩怨纠葛的流言传到了他的耳朵里,电影《投名状》讲述的就是这个流言:马新贻担任合肥知县时,太平天国正闹得如火如荼,马新贻与太平军在一次交战中不慎被捕,抓他的正是张汶祥。张汶祥当时虽是太平军,但早有了降清的念头,于是他找机会放了马新贻,还和他结拜为兄弟,归顺了清廷,同时结拜的还有张汶祥的朋友曹二虎,可后来官复原职的马新贻居然不顾兄弟的生死情谊,与曹二虎的妻子私通,还设计害死了曹二虎,张汶祥为了替好兄弟报仇,于是单枪匹马杀了马新贻。
这个传闻是真的吗?当然是假的。七品知县被太平军俘获,清廷不可能不知情。而流言中关于马新贻私通的事情,更是无稽之谈。马新贻为人正派,在他去世的当天,他的妻子就殉情自杀了,这样的人怎么会和结拜兄弟的妻子私通。可是经过这个故事的渲染,原本的受害人马新贻反倒变成了淫棍、杀人犯,被张汶祥刺杀好像也变成罪有应得。只是,待证实了此事的荒诞之后,我们不仅要倒吸一口冷气,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,编出这么精彩的故事诋毁马新贻的形象,从而达到歪曲事实的目的?很显然,杀人犯张汶祥的背后不止站着一个人,而应该是一个集团。
毫无头绪之下,郑敦谨唯有再次翻看初审口供,居然找到了线索:张汶祥行刺之后并没逃跑而是束手就擒,被擒获之后,他还喊道:“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。”如果有人“养”他,便明显与他后来坚称刺杀为个人行为大相矛盾了。可是,他是谁的“兵”呢?
几日后,一个人的出现,又带给了郑敦谨新的头绪,这人名叫马毓桢,是马新贻的儿子,他见到郑敦谨后,说起了一桩蹊跷的旧事:两年前,马新贻去紫禁城接任两江总督的谕旨,那日他面见慈禧后,神情极其慌乱,因为太过紧张,官服都被汗水浸湿了。两江总督本是肥差,而马新贻的这些反应太反常了。后来他回山东老家祭祖,还悄悄地跟子孙们说,自己出任两江总督必定凶多吉少,如果他不幸出事了,大家不要声张,更不要告御状。
郑敦谨听到此处,突然想到了曾国藩,他甚至隐隐约约地觉着曾国藩与此事有着莫大的关联。当年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后,一度势如破竹,严重威胁清王朝的统治,清朝军队节节败退,无可奈何之际,慈禧开始重用曾国藩及其统领的湘军,后来,太平天国首都天京被湘军攻破,曾国藩成为大功臣,被封为一等毅勇侯,并做了两江总督,湘军头领几乎占据了长江流域的绝大多数重要官职。
而当年太平天国的首领定下了圣库制度,一切财富都必须上交圣库再统一分配,因此积攒了很大一笔财富。天京被湘军攻破后,慈禧下旨让湘军将缴获的圣库财富上缴清廷,曾国藩却回复,他与弟弟曾国荃仔细搜查了三天,根本没有找到所谓的圣库。后来,民间却兴起了一个传闻,说曾国荃收获了很多窖藏黄金,用了几十条船将这些黄金送回湖南老家,并利用这笔钱建起了奢华的宅院,过上了挥金如土的生活。可这只是传闻,哪怕慈禧再气再恼,拿不出切实有效的证据,只得忍气吞声。
1868年,慈禧将曾国藩调往直隶担任直隶总督,又亲手把马新贻推到了曾国藩原先的位置上,她的用意很明显,要将曾国藩驱逐出他所管辖的势力范围。马新贻就这样单枪匹马闯入进了湘军的地盘。很多人开始推测,马新贻该是受了慈禧的钦命,明着制衡湘军势力,暗地里调查圣库的事情吧?如果真是如此,那他被刺后,慈禧一口咬定有幕后主使,这其中的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了,她就是想要郑敦谨查出,幕后主使就是湘军集团!
过了些天,郑敦谨身边的一位密探带来了惊人的消息:就在刺马发生的前几日,江苏省巡抚丁日昌去了天津找曾国藩彻夜长谈,而丁日昌也是湘军的重要统率,与曾国藩交情深厚。刺马案发生后,丁日昌才匆忙赶回了江苏。郑敦谨又赶紧让密探去打听曾国藩那边的情况,原来曾国藩在刺马发生后被慈禧调任为两江总督,但他却故意拖延,迟迟不去赴任。他到达江宁后,也一直不插手案件,只是为马新贻写了一副挽联。调查到此,这位郑青天已经大致明白了案件的真相,只是他这位一向以公正廉明著称的官员,在实力强大的湘军面前,终于选择了掩盖真相。
最后一次审案时,往常几乎不曾发表论断的曾国藩突然对郑敦谨说,还是遵照原先的审案结论来写折子吧!曾国藩的意思很明确,这个案子别审了,维持原判吧!曾国藩的这一句话,让郑敦谨恍然大悟,他之前的推断应该没错,凶手张汶祥的幕后主使正是湘军。可是这个真相,他只能永远地吞于肚中。他很明白,如果将真相揭露,就是明摆着挑起湘军与清廷的矛盾,后果不堪设想。他一人的生死是小,万一最终引得内乱纷起、生灵涂炭,又将如何收场呢?与其冒这个险,不如就让马新贻这个死人受点委屈吧。
不久,由郑敦谨和曾国藩一同起草的奏折被递到了慈禧手中,奏折中将审判过程一一阐明,但结果仍是张汶祥因仇杀人,刺马只是他的个人行为。心知肚明的慈禧对面这份结论也是无可奈何,只得认可了。而马新贻的亲朋、下属却纷纷来找郑敦谨理论,面对他们的质疑,郑敦谨只是保持着沉默。最终凶手张汶祥被凌迟处死,还被剖腹挖心,以祭奠马新贻的英灵。
多年之后,发生了四大冤案之二的“杨乃武与小白菜案”,在此案中玩忽职守、冤判杨白二人的官员几乎都是湘军这边的人,慈禧循着替杨乃武和小白菜翻案的机会,或罢免或流放了参与案件的湘派官员,终于报了“一箭之仇”。
故事到这里,折折腾腾了几十年,才算结束了。